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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回 无名业火

李亘听到这些话为之动容,或许这是天大的秘密,堂堂北卫军马军副统领竟然为这群害群之马充当庇护伞,任谁也不相信。

杜亢亲口所述,决计不会有假,而且这还是没有任何滥用私刑,无任何威逼利诱,一切都是酒后吐真言的话,就是自己给北卫任何一位统领说恐怕都是耸人听闻,空穴来风,既然此事有马军副统领熊能管辖,自己位卑言轻,怎敢撼动堂堂北卫军一位正四品都统,别说自己是小校,就是正统领也不敢妄下结论,这可是影响整个北卫名节的头等大事。

但是谁也咽不下这口恶气,七星寨是北卫粮草囤积之地之一,即便是抓这帮看管粮草的标人玩忽职守,当值期间聚众喝酒,等送到军机要地,只怕这群人统一口径,完全清醒后来个死不承认,还落下一个污蔑军中大将罪名,反扣一顶帽子,李亘就是有李善血缘关系,也不能公然诋毁一位战功显赫的将军清誉,何况还是整个马军副统领,胡不归、施种道同为十三太保都归此人管制,可见关系重大,不敢凭一己一时之气贸然行事,即便是出于整饬军纪,以正视听出发,李善出马也不可能偏向于自己,而错怪身边得力左膀右臂。

李亘今日看到的,听到的,无一不是耸人听闻的大新闻,只恨自己一心为了北卫百姓,大有赤城真心枉托付的悲哀,迁怒于李善身上,此人满面和善,软弱无能,娶了长公主丢了男子汉气概,哪还有心思管理军队,英雄早已进了温柔乡,何况温柔乡里还有一个十足的母老虎,他这个泼天猴早已受制,这就是一心往上爬的结果,没了骨气,没了做人尊严,甚至连最基本的原则也全数限制,这还不是悲哀?

既然连这掌管粮仓小小的标长都有大靠山作为庇护,自己如何能动他?同为一军共事,做事不能也不敢意气,只得将所有的火发泄于李善一人身上,他这个北卫大将军是干什么吃的,只会拿兄弟们的命去铺垫他所谓的荣华富贵,一肚子的火也该烧一烧。

七星寨坤字营粮仓失火,总有人为此付出惨痛代价。

有人喝多了酒,被一泼尿憋醒后出了主帐小解时,眼前火光冲天,原以为是黎明的日出照耀刺眼,酩酊之时又下意识感觉秋深冬至,酡红的脸蛋被火光映照得赤红发亮,像是熟透了的柿子,满身酒气也掩盖不了夹杂着一股浓烈的焦味,吓得那小卒酒意全无,一下子清醒了几分,憋回了半泡尿,连裤子来不及提起,赶紧转身冲进主帐内,滑稽可笑地提着裤子,打着酒嗝,激灵地指着所见的境况,语无伦次地焦躁喊道:“走水啦……大家都快……看看……醒醒,标头,走水啦……”

小卒越是心急如焚,刻不容缓,多耽误一刻整个粮仓就付之一炬了,越是着急,舌头就越打结似地,或许紧张此刻的情况,毕竟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罪名,谁也担当不起,关系整个七星寨五十人性命的大事,自然马虎不得,不过情绪激动,加上酒醒了大半,牵动胃抽搐禁脔,一边打嗝一边着急叫人救火,惹得人啼笑皆非。

杜亢正置兴头上,难得天快亮了,也掐算点卯已过,今日又是安然无恙平稳度过,不想一名小卒出去撒尿的时间,一副丢人现眼,提着裤子就进来,尿湿手和裤子一大片,简直不堪入目,慌慌张张那像是一点男人模样,赫然离座站起,再好的雅兴也被一扫而空,大叫大嚷地成何体统?破口大骂道:“段老六你他娘的瞎叫唤什么?老子憋上一晚上小儿科,存心给我找难看不是?”

段老六被训斥一通,走水啦是行话,看来杜亢标长是真醉了,这都还没有反应过来,此时再拖延下去,只怕粮仓就要烧个精光,冒着被训斥一通也好过掉脑袋吧?越是心急越是口齿不伶俐,迫于无奈,一只手丢下裤腰带,掀起帐帷帘子,让大伙儿看看外面的情况如何?到底是真走水了,该救火,还是继续臭骂他一顿!

杜亢瞪大了双眼,难以置信地呆立原地,手中的酒杯竟然情不自禁地脱落掉在地上,就连哪两个刚还在有说有笑,一心巴结他的士卒也是傻眼了,哪敢懈怠连忙顾不上喝酒,丢下手里的酒坛,酒杯,骂骂咧咧地朝地上同伴连踹带踢的喊醒他们,“起火了,都快起来救火啊!”

一时之间,整个七星寨忙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,呼喝声不断,打起精神来全力以赴地救火,这可是关系着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,谁也不敢再说什么“高枕无忧”。

杜亢这一刻的天宛如塌下来了,他以为天好好的在头顶上不会塌,北卫地处气候恶劣,土地贫瘠,身为士卒的他们除了巡视,日防夜查,操练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几乎枯燥乏味,好在没什么凶险,至少不会上沙场流血拼命,方圆十里之内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原本以为可以借着冬天之时,水草匮乏枯竭之时,犒赏手下兄弟们辛苦了一年好好喝顿酒,管制他们的驭龙营又被派至北境与胡人作战,无人巡视监察,不想就此松懈不到一晚上的时间,天干物燥,就失火了,这分明就是老天存心给自己过意不去,一想到此处差点万念俱灰,逍遥的日子也算到头了,但也不能坐视不理,赶紧吩咐人找水救火,有不少喝得人事不省,这么吵闹还依旧睡得正酣,吩咐段老六先找水来泼醒他们,组织这一标人赶紧救火。

原本以为趁着胡不归全营出动,此去十有八九是九死一生,压抑了很久的酒虫终于可以开怀畅饮一番,不曾想这一刻清闲也被剥夺了,这些军曹们也算是跟了自己三年,都是死心塌地的老部下,加上又有熊能撑腰,在北卫也算是左右逢源,却出了这么一档子祸事,只怕动用地方州郡的关系,朝廷命官出面,加上熊能的维护,也难逃其咎了,恨不得早些撇清关系,免得连坐祸及。

一时之间,帐外火光冲天,将整个七星寨照得通亮,宛如三伏天的白昼,好在借着酒劲兄弟们都还卖力,加上杜亢督促指挥得当,五十人各司其职,有条不紊地进行施救,这都是救命稻草,就如看管监押的粮仓一样,将士们前线杀敌,没有足够的后勤补给跟上,是万万不能打胜一场仗的,尤其是粮草匮乏,土地贫瘠的北卫,想要与凶悍的胡骑旗鼓相当,必须备足粮草才算得上不相上下。

七星寨虽不过北卫龙涎洲一处粮仓重地,还有其他散落于北卫辖地的村落,州郡都或多或少,或大或小地专门准备战时调动的粮仓,武库,马场,犹如星罗密布,与北卫号称三十二万铁骑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

这一标看管粮草的押运兵卒享受归享受,但粮仓一旦尽毁,脖子上的脑袋都要跟着搬家,一想到大限将至,个个酒醒了大半,连滚带爬地取水,奔忙救火,摔得一个踉跄,摔得鼻青脸肿也是自食其果,他们这五十人何时何地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,粮仓遭遇天灾还是人祸,皆是重罪,北卫的大将军李善什么都能忍气吞声,甚至被一个妇人骑在头上吆五喝六,拉屎撒尿都能忍,唯独在他掌管的军营中出现这种败坏军威,有损士气的事,不论大小,就是当今大未皇帝也插手不得,那就是严惩不贷。

足足扑救了大半个时辰,李亘等人在相隔七星寨西边三四里外的芦苇丛中观赏着这一切,这把火烧得杜亢是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的哀怨;又烧掉了从玉碎州吃了胡人大亏的怨气;还烧掉了北卫军上下看似铁板一块,难以撼动的严密其实内部早已是暗流涌动,千疮百孔的破绽,或许这把火也逐渐将北卫军上下各处问题,症结都一一暴露出来,烧得痛快。

看着这群平日里只知道当天和尚撞天钟,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清闲自在,也该给他们紧紧弦了,然而看着近千担的粮食就这么一把火烧了,李亘还是有些心疼不已的,毕竟刚从北境回来,深知粮草对于行军打仗是多么重要,这些粮食可是多少将士们一月的口粮,实在可惜,不过此举实在是敲山震虎,迫于无奈,又不能贸然出面管束,既有北卫军伍内部为其撑腰,生怕杜亢等人有朝廷和北卫双重庇护,就等于打了北卫军自己的脸,唯有扼腕断手的警示一下,想必杜亢经过此次教训之后,说不定能有所警醒,然后与北卫紧密团结,不敢有异心,能有了这次前车之鉴,能痛改前非,兴许日后不能为北卫尽心尽责,但绝不敢如此嚣张,目无法纪。

火光尽散之后,杜亢与他一标的兄弟们累得满头大汗,蓬头垢面,无奈地看着烧成一片漆黑焦炭的粮食,即使没有全部烧毁也泡了水了,一千担粮食就这么化为乌有。

“妈的,老天真不开眼,一千担粮食如何弥补?”杜亢垂头丧气地自怨自艾道。

身边的左右马屁精们,均以标长为马首,但面对掉脑袋的大罪,他们惶恐不安,不由相续说道:“大哥,别说一千担粮食,就是百斤没了去向,北卫的织造局都审查严密,轻则牢狱之灾,重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!”“是啊,眼看着就是监粮司来清点各营粮仓数目,如今全部付之一炬,该怎么应付?难不成去周临粮营调?”

杜亢眉头紧蹙,久久没有回应,就像眼前烧焦的粮仓一样焦头烂额,左右思量束手无策之下,唉声叹气道:“去借只怕是来不及了,何况六合镇也不会一次借我们一千担粮食,有借必然有还,远水解不了近渴……”

“那怎么办?”

“还能怎么办?出了这档事只怕我们这一标的人都会被砍头,不如……”

“不如怎样?牛老三,你倒是说啊?这里也没外人,有福同享有难同当,事已至此,总得有个解决之法,不然就是等死。”

杜亢环视四周,看着兄弟们个个无精打采,眼神里透着一股怨艾,怒意难消,拉近牛老三和另一个死党,交头接耳起来,生怕这事有第四个人知道。

李亘观望他们个个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,也不知道这样贸然略施薄戒是对还是错,心里愧疚极了。

身边的副标长却说既然纵火,早些离开,至于他们如何弥补那是后面的事,不要激化了矛盾,引火烧身,后面的事还是留作以后处置,毕竟在此处束缚住了手脚,对此时的驭龙营百害无一利。

李亘就像是做了亏心事的贼,匆匆做了案,草草收场,生怕行迹败露被杜亢察觉到了,然后抓个现行,看似不合常理,但却有良心过意不安。

第二十五回坎水艮山

明明是李亘正大光明,怎么变得畏畏缩缩,还要像逃犯一样心虚胆怯,有点本末倒置。心想着这事大不了好汉做事好汉当,自己出面承认火是他放的,与杜亢一标人当面对质,他伙同手下一起宿醉在前,自己才烧粮仓警示在后,自己可是胡不归此番巡检的校尉,理应有这权力对所辖军营范围大小文武官员进行督察,难不成就允许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,就不准自己及时纠正?

副标长读过几年兵书,有点头脑和谋略,一路上催促,一路上给李亘犹如当头棒喝般的分析目前形势,或许是因人而异,因材施教,不足一概而论,当然心知这些原本就是吃空饷的朝廷武官也好,总想着来北卫捞点好处而已,并不是真心实意地为整个北卫百姓着想,这把火其实烧得很仓促,算是将错就错。

原因很简单,火能把他们的本性一并烧出来,他太清楚这些所谓吃闲饭,不干人事,同为士卒却从未经历过一次生死考验,胆小享乐就是他们的为人,杜亢等人不会甘愿受军法处置的,即便他们不当这份差了,也不甘愿坐以待毙,人皆是如此,谁会傻到伏案认罪的地步,何况渎职之罪并未抓个现行,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强抢百姓,做起官匪,亦或是乱世之下为求活命,不得已铤而走险,落草为寇。

这些都是为日后埋下了恶果,此刻不当着李亘的面揭露他们,是因为时机未成熟,毕竟他还只是小小的北卫副尉而已,即便是全凭自己拼死拼活,有真本事但对付这群官场老油子还是太稚嫩了,完全不是对手,还需要时间历练,都是一言不合就快意恩仇,只怕举步维艰,寸步难行。

哪怕今后再遇上了,李亘或许有自己独到的办法应付自如,那自己今日苦心也就没有白费,“有人适合智取,有人需要当头棒喝,有人一点即通,甚至更有人心领神会,假如你打着胡校尉的旗号到处彰显军威,非但不能事半功倍,还会适得其反,杜亢小小一个标长最忌讳仗势欺人,别说他,就连他身边那些军卒也不会认账的,都是苦命人出生,他们满心怨恨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勇气,甚至连保家卫国安民的雄心壮志早已消磨殆尽,只剩下空有北卫军虚衔,整日混吃混喝,徒有北卫军之名,除了每日敷衍塞责就是荒废度日,无非就是穿着同样甲衣的百姓没什么区别,你若是犯了众怒,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,甚至牵连到校尉,甚至还有大将军,存心把他们往绝路死路上逼,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!”

李亘明白其中的厉害,似乎还不够解气,都说三十二万北卫,勇绝天下,全无贪生怕死之辈,没想偌大个北卫还有鱼目混珠的酒囊饭袋,以前都以为李善无德无能统领整个北卫,北卫军所到之处摧城拔寨,战无不胜,号称雄甲天下,不畏死,不怕死,都是大好男儿。

却不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,不过也是作为北卫最大的一棵树,难免下面会成为荒诞,滑稽,腐朽最可靠的庇护之所,不堪的事比比皆是,当初可是从普通士卒一点一滴征战沙场积攒军功才到今日这份地步,发誓要凭自己的本事给最痛恨的人施以报复,不怕死,就能真的不死,怕死就能不死?

不怕胡人的凶残暴虐,更不怕对手弑杀好战,却反而怕北卫自己从内部一点点地腐坏,在背后捅刀子。这些道理直到此刻才明白,身陷沙场只需一心应敌求生即可,没想在维持运转的背后有这么多学问和门道,李亘算是见识到了。

假如不及时挖掉这块脓疮腐肉,就会连累到整个躯干,血肉,甚至生命,所以他眼里自然容不得半点沙子,因为不想败坏自己心目中常胜之师的伟大形象,对于身边副标长的做法打心里不同意,不答应,人犯了错,就警告一下就算过去了?恐怕都是一些治标不治本的办法,但也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。

副标长沈奇再告诉李亘一个隐秘,匹夫之勇说到底就是治标不治本,甚至只会把事情越办越糟,李亘素来都是诚实憨厚的形象,怎么从孤军北上回来就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,不再沉默,假如一个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只会是一个短命鬼,气大伤身,若要彻底改变北卫军伍现状,就必须忍辱负重,也不得不忍辱负重,你要想具备足够与任何人抗衡的实力就要老老实实地做好眼前,今晚卖杜亢一个人情,让他有所警惕和收敛,就好比抓住一个人的软肋,让他再也不敢为所欲为,假如还是死性不改,大可以借助其他的势力惩治他,人都有弱点,只要善于利用,在你眼中的缺点都会变成优点,假如一有丁点长于他人的长处就不容他人,反而才是自己最为致命的弱点。

李亘经过一番细思之后,加上沈奇所说的细致入微,就像一位老学究谆谆教诲,不厌其烦,联想到自己因为冲动所带来的结果,也就意识到自己的缺点,或许真的悟性极差,可脑子再笨也能听得进什么是忠言逆耳,就怕自己是任性冲动不计后果,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种倔脾气,那才是最要命的。

想通之后,暂时就依沈奇的意思,不妨静观其变,假如还是死性不改,再回头找杜亢算账也不迟,毕竟自己也算是与他半斤八两,想要在这个权力交错,粉墨登场的庙堂存活,必先步步为营,如履薄冰。

李亘如今实力太过于薄弱了,几乎渺小到无人问津的地步,这是多么悲哀无助的一件事,当初暗自发誓孤身一人闯荡,无论结果如何生死无悔,仗剑恩仇永不休,然而这些年来兜兜转转还是一事无成,坎坷不说,苦不堪言还是依旧坚挺着。

每每思酌至此,不由苦凄惨笑,唯有心底的明灯不灭,不然还真没有活下去的支撑。

这边的境况大致了解,无兵可收,与其收一群贪生怕死、好逸恶劳之徒,倒不如保持此刻“驭龙营”的忠诚淳善,至少上了战场后不会担心后背。

李亘与其他人马向着下一个管辖军营-坎水营而去。

坎水营位于渭水之畔,这里原本物华天宝,人杰地灵,无奈正置边境之内不足百里,这里的百姓在这里过着惶惶不可终日,却又怡然自得的生活,就像人们说的,两族大战打来了,逃能逃到哪里去,大战一过,以往的日子,自己的生活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,天生就是这个命,逃不掉,也躲不开,真要是死了,一了百了。

以往繁华的城镇,人丁旺盛,热闹非凡,如今却截然变成了残破不堪,灰暗萧条,相传这里数十年前常驻人户达千家万户,北来南往者络绎不绝,阡陌纵横,水路交错,商贾农桑兼济并存,百姓安居乐业,邻里乡亲和睦共处,塞上江南名不虚传。

然而近五十年间,连年征战,尸横遍野,化为废墟,成为了一座无人知晓,门厅罗雀的鬼城。

坎水营是以往老弱病残的北卫军安顿之处,要么就是没有户籍的流浪人容身之地,前者征战太久一身伤病,忘记了故乡,也害怕以残缺之躯一事无成地面见江东父老,所以赖以存活于此,与其当作是孤魂野鬼地冷落,不如落下脚来做个活死人,至少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自己流过的血与汗;后者是胡商,汉人货郎,还有贩夫走卒走南闯北,遭逢战事,两地决裂,北人难回,南人不南的尴尬局面,就此困陷此地,不如在这个地方安心扎根,就地在商言商,干起老本行,给这座孤城平添几分人气,也算是带动财物力,勉强维持这里的生计。

他们在这里落地生根,也在这里开枝散叶,既是流民又是这座废墟的见证者,缔造者,和奉献者。

既然再艰难也没有舍弃这里,如今得到了北卫的庇护自然谁也不愿意离开,这座城寨就是每个人亲手建造起来的,似乎祖祖辈辈也都在这里,甚至子孙后代也终将会在这里,哪怕是死,也死于鸟鼠之口,决计不会退却半步。

李亘这次不像七星寨那样畏首畏尾,好像还见不得光,这里没有被硝烟战火波及,百姓们还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给人一种祥和恬静。

边关的冬季,昼短夜长,天黑的总是那么早,到达坎水营外又是黑幕降临,感觉整个天地黑茫茫一片,和自己融在一块,无星辰亦无月,但营地内外万家灯火通明,门庭若市,和起先的七星寨有着鲜明对比,人们欣荣向往,一点不为外来的铁蹄打破这份安宁感到一丝恐慌,客栈老板在自家门口招揽生意;肉铺直到这个时候依旧来往络绎不绝,忙得屠夫是大汗淋漓不亦乐乎;裁缝店依旧还有爱美的姑娘,手里有点闲钱,出手阔绰的夫人、太太们进出,店铺刚从临近县城刚进了几十匹绫罗绸缎,还有价格不等的貂毛狐裘,赶着大雪之前,赶紧给自己和家人定制崭新的衣裳,原以为这里没有几家几户能够买的起,可人一旦活得通透了,就会明白乱世更不该吝啬钱财,钱财最易得,也最易失,为何要甘愿做钱财的奴才,为其奔波卖命?

身外之物何必挂齿,哪怕短暂的安宁何必节衣缩食,岂不是活得太委屈自己,人生短暂太不痛快?

尽情享受当下美好哪管明日的太阳是否依旧升起,自己的日子不得照旧下去?

街坊四邻的大妈大婶们正在挑选心仪的物饰,想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自己爷们看着也顺眼,舒坦,不给他招惹是非和麻烦,自然拼死拼活地保护一家老小,这个世道太平也好,磨难也罢,小老百姓的日子免不了磕磕绊绊,但明白一个道理,男人嘛在外操持养家,女人呢,打理好家里的琐碎闲杂,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,不然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,日子过得干巴巴,苦兮兮,甚无趣味,谁还有心思去博更多的利益与功名?

钱财本是身外物,千金裘,五花马又能怎样?身前看重钱财,战火一至,外虏袭来,他们才不管你有钱没钱,在他们眼里皆是敌人,钱财留着陪葬?虽能买命,可胡人生性喜战好杀,一不做二不休,杀人取财,两全其美,何必带着累赘,还要管吃管喝管住,牵动局势走向,成为一场战事的胜败因素,那才是得不偿失。

坎水营的人们想得开,大部分是想得开的,生前不穿上一次千金裘,难不成死后当作裹尸的丧服,即使有,落得一个无亲友子嗣为其穿戴,无人收尸守孝的凄凉境地,那才是最不值得的。

这里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丁,战事一来,谁能保证身上衣衫完整?被铁骑肆意冲杀过后,连尸首恐怕没有完整的,活着讲究体面,死后还要讲究排面,祖宗的规矩不一定就实用,至少在连年战事的边关就不受用,每天挣来的钱就每天花个精光,至于那些商贾的钱财如何流通,留着当财迷?自然是要吃喝拉撒睡吧?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可都来之不易,自然也都不便宜,自然流通,也盘活了这里的市场。

平时古董,战时黄金。

兵马一响,黄金万两。

没有黄金囤积,那钱财货币流通也就流于形式,什么厚葬,风光操办的事他们也没想过,这个寨子,除了西北方有条进出的路,北面临山,东方靠河,西方沙丘,南边更是峡谷甬道,胡骑一来自然把这里变成战场,此地成孤寨,他们不奢望临近城镇或是州郡派兵增援,勉强在这里据险而守,战至最后,也只甘认命地自生自灭。

寨子是兵营,兵营既寨子。

有一位主管事的,掌司整个寨子上下近千人的起居生活,军内职位也不过按朝廷品阶来算,从五品参赞,听说此人不过二十啷当岁,正置风流,寨子还算打点得井井有条,这里的人们也算本分,不会为了些末丁点小事就冲突矛盾,更不会妒忌张三家富庶,李四家儿孙满堂这样鸡毛蒜皮的事,他们都心平气和,和气生财,自然团结一心,不论是旧国遗民,还是外族商贩,抑或是战场退下来的老卒,皆是如此。

坎水营寨内有这么多顺民,也自然用不着立太多束缚的规矩和律法,猫有猫道,狗有狗道,公鸡下蛋,各有各的招。

战争一来,这些人人皆兵,同仇敌忾,即使柔然千乘万骑齐至,这帮老少爷们挺身而出,拼尽全力保护自己最后的净土,与其说人人自危,倒不如说这个掌司参赞就是地地道道的空架子,他剩下的时间都在自己的军营内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毕竟没什么用处,也给不了整个寨子真正安慰,倒是给他足够空闲的时间玩乐。

李亘、沈奇五十标人马上到了山寨,几乎被眼前粉饰太平的假象给惊讶住了,好像是来到一处人间乐土,而这里的男男女女见识到一身披甲刀戎竟然也一点不惊奇慌张,反而有种喜闻乐见的平常,想来也是,什么大阵仗都见识过,这五十人马既是北卫最为善战的锐士,即便是柔然最能杀人的斥候,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,客将至,必迎之。

无非就是应敌与厮杀两种状态而已,能安安生生地过一刻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,何必被几十人搅乱了自己的生活呢?

李亘也没觉得受到了轻视心存怨气,更不会以为刚从沙场回来,就该夹道欢迎,左拥右簇视为英雄,他反而更喜欢和适应寻常人一样的生活,紧张刺激的沙场厮杀,反而更想置身市井其中来得舒服,谈不上什么大隐隐于朝,中隐隐于林,小隐隐于市的世外高手模样,他苦楚半生,也向往安宁太平。

不过他还是不谙世事,过于敦厚实在,什么还有些不通人情世故,更不会明白人心难测一样。

其实这里的人就是皇帝老子来了该咋样还是咋样,大有一种,山不来就我,我也不去就山,山自然就在那里,日子是各自在过,没有比活在当下更具有说服力,君王一来什么礼节规矩太多,还要违心歌功颂德,大肆宣称什么文成武德,就连抬头偷看皇帝张啥样都是一种罪过,讲究一套君臣有别,殊不知民为重,社稷次之,君为轻的道理,皇帝老儿什么样,还不是一个模样,一对眼睛,一个鼻子,一张嘴巴而已,山呼“万岁”,谁又能万岁?能活个长命百岁已属不易,都是虚妄而已。

皇帝来了,排场自然是声势浩大,下面一帮权臣更是耀武扬威,弘扬其黄恩浩荡,拿着鸡毛当令箭,无非就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,沽名钓誉者不计其数,能不横征暴敛已是万幸,恨不得刮地三尺,将这里辛辛苦苦用血汗用命换来的钱银粮食悉数揽入他们囊中,一看不顺眼的说不定还有罗织莫须有之罪治以牢狱之灾,弄得民生凋敝,妻离子散,怨声载道;更有甚者,当场血溅三尺,把这里看不顺眼的顺民当作贼寇乱党一并杀之以绝后患,其实和残酷弑杀的胡虏没什么两样,说穿了,世道就是他们的,王法既权力象征,他们主宰小人物的生死,他们足以一手遮天,如今这天昏暗难明,恨不得边关一直乱才好。

苦,世道皆如此,兴,世道也没什么不一样。

只要有战事,皇帝老儿,那些贪生怕死贪图荣华富贵的权宦还真不敢来此,朝廷的虾兵蟹将就是魑魅魍魉,什么皇恩不皇恩的,这个天下姓什么不重要,这个江山谁来坐,反正轮不到自己家,对他们而言真的太遥远也渺茫,他们只关心今日的米价涨没涨价,吃饱穿暖足矣,他们也关心边关的形势到底是险峻还是平和,真正能带给大家一时安宁,时刻不忘百姓的人,关心这里能不能吃饱,每家每户是否有各自对应的营生手段,还有什么需要他们加紧办,或是解决温饱的事才是最要紧的,山高皇帝远,无外乎就是这样,自己的小日子过着滋润,舒坦,远比什么“皇帝轮流坐,今年到我家”来得更为实际。

清官没见过,甚至听不到,贪官污吏倒是不少,你说这里市侩也好,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也罢,都是人之常情,当你置身其间,想得自然就没这么高瞻远瞩,而是想得如何过好就行,赖活着就不错了,经历过风雨洗礼和刀兵相见,他们才顾不上谁执政,谁当权。

即便是胡不归管辖这里,也不代表就能让每个百姓打心眼里服服帖帖地就顺从他,真正顺应民意难,能让每位百姓心服口服更难,让海晏河清,万世太平更是难上加难。

李亘也不是那种对这里每一件新鲜事感到好奇,更不会因为奔走急忙一日辛劳,饥肠辘辘闻到了哪家飘出的饭菜香就迈不动腿的那种人,也不会看到哪位貌若天仙,身材婢婷婀娜的姑娘就魂不守舍的轻佻登徒子,他的老实在于一本正经,哪怕是装出来的假正经,也要做得像模像样,恨不得肩挑起的事都能做得尽善尽美,来这里公办督促绝不会夹杂个人私欲和感情在其中,所以他径直穿过喧闹的夜市人群,直奔主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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